汉六年正月,封功臣。良未尝有战斗功,高帝曰:“运筹策帷帐中,决胜千里外,子房功也。自择齐三万户。”良曰:“始臣起下邳,与上会留,此天以臣授陛下。陛下用臣计,幸而时中,臣愿封留足矣,不敢当三万户。”乃封张良为留侯,与萧何等俱封。
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,其余日夜争功不决,未得行封。上在洛阳南宫,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。上曰:“此何语?”留侯曰:“陛下不知乎?此谋反耳。”上曰:“天下属安定,何故反乎?”留侯曰:“陛下起布衣,以此属取天下,今陛下为天子,而所封皆萧、曹故人所亲爱,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。今军吏计功,以天下不足遍封,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,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,故即相聚谋反耳。”上乃忧曰:“为之奈何?”留侯曰:“上平生所憎,群臣所共知,谁最甚者?”上曰:“雍齿与我故,数尝窘辱我。我欲杀之,为其功多,故不忍。”留侯曰:“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,群臣见雍齿封,则人人自坚矣。”于是上乃置酒,封雍齿为什方侯,而急趣丞相、御史定功行封。群臣罢酒,皆喜曰:“雍齿尚为侯,我属无患矣。”
汉四年,韩信攻破齐国后想自立为齐王,汉王大怒。张良劝说汉王,汉王便派张良授予韩信齐王的印信,这在《淮阴侯列传》中有记载。
同年秋,汉王追击楚军来到阳夏南,因战事不利而固守在陵地,诸侯本已约定,但都未到。张良向汉王献计,汉王听从了,诸侯才都赶到。这在《项羽本纪》中有记载。
汉六年正月,封赏功臣。张良没有战功,高祖帝说:“运筹于帷幄之中,决胜于千里之外,这一切都是子房的功劳。让他在齐国选择三万户作为封邑。”张良说:“我当初在下邳起事,在留县遇到了陛下,这是天意的安排。陛下用我的计谋,庆幸的是还算取得了一定的成效,我只想拥有留县就足够了,不敢受三万户之封。”于是张良被封为留侯,与萧何等人一同受封。
皇上封赏了二十多位大臣,其余的因日夜争功,难下决定,便没有封赏。皇上在洛阳南宫,在桥上看到一些将领常坐在沙地上议论。皇上说:“他们在说些什么?”留侯说:“陛下不知道吗?他们是在商议反叛呢。”皇上说:“天下已经平定了,为什么又要谋反?”留侯说:“陛下从一介平民起事,靠他们夺取了天下,如今陛下身为天子,封赏的只是萧何、曹参这些亲近宠幸的乡友,诛杀的都是仇人。现在这些将领在计算自己的功劳,认为天下土地不够封赏之用,怕封不到自己,又怕因平生的过失获罪被诛杀,便聚在一起想谋反了。”皇上对此忧心忡忡地说:“那该怎么办呢?”留侯说:“皇上平生的好恶,群臣心里都有数,你认为谁最突出呢?”皇上说:“雍齿与我有矛盾,曾多次使我受辱。我本想杀他,但他功劳卓著,便没有忍心下手。”留侯说:“现在要先对雍齿进行封赏,群臣见雍齿都被封赏了,就会对自己会受封深信不疑了。”因此皇上大摆酒宴,封雍齿为什方侯,并急催丞相、御史论功行赏。群臣吃过酒后,都高兴地说:“雍齿都被封为侯了,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。”
刘敬说高帝曰:“都关中。”上疑之。左右大臣皆山东人,多劝上都洛阳:“洛阳东有成皋,西有殽黾,倍河,向伊雒,其固亦足恃。”留侯曰:“洛阳虽有此固,其中小,不过数百里,田地薄,四面受敌,此非用武之国也。夫关中左殽函,右陇蜀,沃野千里,南有巴蜀之饶,北有胡苑之利,阻三面而守,独以一面东制诸侯。诸侯安定,河渭漕天下,西给京师;诸侯有变,顺流而下,足以委输。此所谓金城千里,天府之国也,刘敬说是也。”于是高帝即日驾,西都关中。
留侯从入关。留侯性多病,即道引不食谷,杜门不出岁余。
上欲废太子,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。大臣多谏争,未能得坚决者也。吕后恐,不知所为。人或谓吕后曰:“留侯善画计筴,上信用之。”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,曰:“君常为上谋臣,今上欲易太子,君安得高枕而卧乎?”留侯曰:“始上数在困急之中,幸用臣策。今天下安定,以爱欲易太子,骨肉之间,虽臣等百余人何益。”吕泽强要曰:“为我画计。”留侯曰:“此难以口舌争也。顾上有不能致者,天下有四人。四人者年老矣,皆以为上慢侮人,故逃匿山中,义不为汉臣。然上高此四人。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,令太子为书,卑辞安车,因使辩士固请,宜来。来,以为客,时时从入朝,令上见之,则必异而问之。问之,上知此四人贤,则一助也。”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,卑辞厚礼,迎此四人。四人至,客建成侯所。
刘敬对高祖帝说:“要以关中为都城。”皇上对此心有疑虑。左右大臣都是关东人,多数劝皇上定都洛阳,他们说:“洛阳东有成皋,西有崤山、渑池,背靠黄河,面对伊水、洛水,地形险要,城郭坚固,足可自保。”留侯说:“洛阳虽然险固,但中间地带狭小,方圆不过数百里,土地贫瘠,四面受敌,并非是用武之地。关中左有崤山、函谷关,西有陇山、岷山,沃野千里,南有巴蜀的沃土,北有胡苑的有利地势,靠这三面的险阻,单凭东方控制诸侯就可以了。安定了诸侯,就可经黄河、渭河运送粮食,向西供给京都;诸侯如有反叛,可顺流而下,足可供运输之用。这就是所说的‘金城千里,天府之国’,刘敬说得对呀。”因此高帝便起驾,往西定都关中。
留侯相随入关。因体弱多病,便施行道引之术,不食五谷,在家休养了一年多。
皇上想废太子,立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。大臣劝谏,都无法改变汉高祖的意思。吕后十分害怕,不知如何是好。有人对吕后说:“留侯善于出谋划策,深得皇上信任。”吕后便命建成侯吕泽威胁留侯说:“您是皇上的谋臣,如今皇上想更换太子,您岂能高枕无忧呢?”留侯说:“皇上多次处于危难之中,幸好采用了我的计谋。现在平定了天下,因个人偏爱想改立太子,这是骨肉间的事,就算有像我这样的大臣一百多个去劝谏,也是没有用的。”吕泽要挟说:“您一定要给我出个主意。”留侯说:“这件事是难以用口舌争辩清楚的。皇上不能招来任用的,天下只有四个人。这四个人都年事已高,都认为皇上傲慢无礼,便隐居在山中,他们按道义不想做汉朝臣子。但皇上很敬重这四人。如果你们能够不吝惜金玉壁帛,让太子写信,言辞谦恭,备好车辆,派能言善辩之人前去恳求他们出山,他们应当会答应。到来后将他们礼为贵宾,让他们时常跟随入朝,故意让皇上知道,到时皇上必会对此好奇而询问。到时皇上知道了这四位贤人,就会明白太子有人帮助。”因此吕后命吕泽派带太子书信,以谦恭的言辞和厚礼请四人出山。四人来到后,便住在了建成侯的府第中。
汉十一年,黥布反,上病,欲使太子将,往击之。四人相谓曰:“凡来者,将以存太子。太子将兵,事危矣。”乃说建成侯曰:“太子将兵,有功则位不益太子;无功还,则从此受祸矣。且太子所与俱诸将,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,今使太子将之,此无异使羊将狼也,皆不肯为尽力,其无功必矣。臣闻‘母爱者子抱’,今戚夫人日夜待御,赵王如意常抱居前,上曰‘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’,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。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:‘黥布,天下猛将也,善用兵,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,乃令太子将此属,无异使羊将狼,莫肯为用,且使布闻之,则鼓行而西耳。上虽病,强载辎车,卧而护之,诸将不敢不尽力。上虽苦,为妻子自强。’”于是吕泽立夜见吕后,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,如四人意。上曰:“吾惟竖子固不足遣,而公自行耳。”于是上自将兵而东,群臣居守,皆送至灞上。留侯病,自强起,至曲邮,见上曰:“臣宜从,病甚。楚人剽疾,愿上无与楚人争锋。”因说上曰:“令太子为将军,监关中兵。”上曰:“子房虽病,强卧而傅太子。”是时叔孙通为太傅,留侯行少傅事。